1
“过去一年可以说是成果颇丰,新的一年还愿大家朝着更高远的目标继续前进。”
“是!”
随着上司沉静但充满威严的最后致辞结束,L&B公司的年会也到达了尾声。只用一年就升上经理的御堂自然是出尽了风头,也足可见上司对他出色工作能力的赏识。
等到参加年会的人群三三两两散尽,御堂按了按太阳穴,略微放松了些自己保持警惕的神经。因为社长极力在年会上赞扬他,自然全公司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而他也一刻不曾松懈过。在社会中要约束自己时时刻刻都要保持最佳状态,这是他从未曾变更的信条。
终于现在中型会议室里几乎只剩他和社长两人。社长是在他最落魄的时候欣然接济他的贵人,虽然年纪稍长,但依然充满活力,是个值得信赖的好领导。略微出神之后,他站起身来,将欲离开之前朝社长鞠了一躬。
“提前谨祝新年快乐。那么,属下便告辞了。”
“御堂君,等一下。”社长不知为何喊住了他。
“请问还有什么要事处理吗?”御堂啪一下转过身来,依然是紧绷着神情,仿佛随时可以开始工作一般。
“哎,不是什么严肃的事,放松些。”社长笑着拍拍御堂右肩,“这一年来你也辛苦了。平常总是工作到很晚,陪伴家人的时间也缩短了吧。”
“……”御堂犹豫一下,好像在思考着如何应答。“我目前在东京这边没有直系亲属。父母在京都居住养老,我因为工作太过忙碌,会不定期地抽出时间看望他们。”
“喔,我还以为御堂君已经有妻儿了呢。原来还是独身啊,失礼了。”
“哪里哪里。”
一番客套的寒暄之后,社长挥挥手离开了会议室。御堂轻轻呼出一口气,回过神来,发现右拳已经攥着许久,连指节都发白。
御堂孝典怎么可能让那段记忆如此轻易地随风化作沙尘呢,根本不可能。他没有一秒不在记恨着佐伯克哉,他恨不得现在就冲去MGN,把那张虚与委蛇的俊俏的脸揍个稀巴烂。御堂无数次有过去找他当面对质的想法,但是无数次被恐惧所折服。什么人能轻而易举和恶魔讨价还价?御堂冷笑一声。
但是那个恶魔般的人最终还是放手了,放得彻彻底底。甚至恶魔在离开之前,曾将他搂在怀里,呼唤他的名字。
干瘪的、痛苦的声音直像把刀一般贯穿到心底。
恶魔说,“我如果早点认识到我喜欢你,该有多好。”
然后他只留下了一件西服外套,披在御堂赤裸的肩头。尔后决绝地,像他毫无道理地侵入那样,又毫无道理地消失在了御堂的生活中。
这几天忙于公司的年终汇报,丝毫没注意到年会的这天居然是平安夜。怪不得人群散得那么迅速——大抵是都想着陪恋人过节。明明是纪念耶稣生日的宗教性节日,却被年轻的情侣们过成了情人节,真是太奇怪了。御堂把围巾拉紧了一些,压抑不住脸上的不耐蹙着眉,穿过一对又一对吵吵嚷嚷的情侣。
车开在回家路上的时候,御堂无意间瞥到路边仍在开业的超市。平安夜…虽然是一个人过,但也不能过得太简陋。虽然不知道这里有没有水洗奶酪,起码苹果也应该有吧。如此想着,御堂找附近的车位停下车,进了那家放着Jingle Bell的超市。
正当他在冷柜前认真思考哪种奶酪的口味可以替代水洗干酪佐酒的时候,突然听见旁边冒冒失失一声惊叫:“诶——!御堂先生!”
他抬起脸,和那个叫藤田的年轻人撞个正着。
“痛痛痛痛——”藤田捂着额头手足无措了一会,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非常抱歉!!您有没有伤到?”
虽然后脑依然留有一点钝痛,但御堂冲他摆摆手示意无妨。“好久不见了啊,藤田。”
“御堂先生,真的好久不见了。”藤田终于确定这就是御堂本人,因为刚刚的冒失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抱歉一见面就这样……”
“没关系。”御堂微笑了一下,“你现在还在MGN吗?”
“不在了哦。”青年想到曾经总萦绕在御堂和佐伯之间微妙的气氛,犹豫了片刻,“御堂先生现在怎么样了?御堂先生能力这么出众,在哪儿工作肯定都是光彩夺目!”
“我现在稳定下来了,还是老样子,挺好的。”御堂难得露出温和的模样,却又因为方才青年的犹豫起了疑心,继续追问,“藤田君发展得也很不错嘛。能够找到比MGN更好的公司,真的很难得。”
“嘛,虽然也说不上现在会比MGN好啦……”
“哦?那是什么样的公司才能让你放弃在MGN的发展前途?”
彻底中招了。进入职场的时间不到对方一半的社会人藤田受到了降维打击。“……佐伯先生新开了一家咨询公司,盛情邀请了我,因为平常多受佐伯先生的照顾就答应去了。”
“佐伯?”御堂心里咯噔一下。
“没错,就是'那个'佐伯克哉先生。现在他已经是AA公司的社长啦。”
那么长时间过去,御堂再次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依然因为惊惧像是被冻住般愣在原地。那个佐伯克哉吗。那个将他的生活搅得七零八落的恶魔,囚禁他、侮辱他、侵犯他的无耻小人。
那个留下一句不明所以的喜欢就转头离开的混蛋。
“御堂先生…?”藤田察觉到了眼前人的异样,试探性地喊他一声。
御堂许久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不自然地调整了一下站姿,“哦,佐伯代理部长竟然自己去开了公司吗,真的不简单。”他故意把“代理”二字咬得非常重。
“佐伯部长他确实一直在留着您在的时候留下的办公用品。”藤田眼神黯淡下来,“当时御堂先生因为急病离职,我们有不少人都很担心呢。佐伯先生也一定是因为舍不得您才原封不动地把东西都保留下来……”
不,他就是个骗子,他把你们全都骗了。某段记忆在空荡的心房里回旋缠绕,却始终说不出口。而且他同样听到的,还有那个人把他的办公用品都保留下来的事。
不能再想那种事了!御堂制止住自己往悲伤的深渊中滑落的思绪,努力想要集中意识去听藤田说了些什么,可是意识却像是渐渐去到了自己也够不到的地方。耳边轰鸣般回荡着那低沉的声音,震得人心碎。
——我如果早点意识到我喜欢你,就好了。
——那么,永别了。
视线随着意识变得模糊,恍然间好像又回到那天,目送着那个背影决然离开的场面。他努力想发出声音喊住那个人,可是什么也做不到。
坐下谈谈?你究竟是什么意思?容我拒绝。
以往高傲矜贵的他都只有拒绝别人的份,还从来没有人能够如此强硬地在自己心上划下一刀后从容离开。他觉得那时候下意识只想留住身边的温暖,可是使尽浑身解数也动弹不得。等到他能够起身时,四处早已空无一人,心上被划破的刀口终于开始血流不止,源源不断地滋生出痛与孤独。
“御堂先生……?您还好吗?你好像脸色很差的样子。”藤田活泼的声音让御堂缓过神来,御堂定定注视了藤田几秒,“啊,我很好,大概是最近刚定下一份大项目的企划案,总是工作到深夜的缘故吧。”
“御堂先生真努力呢——我也得努力才行!那么御堂先生告辞了!”想要尽早摆脱这位压迫感与自家社长不相上下的前辈,藤田顺势告别。
“等一下!……你们在的公司,全称是?”
“Acquire Association,是一家咨询公司。地点在六本木附近的一幢商用楼8层*。”藤田迅速报出了公司的全部情报。看得出来御堂先生对自家公司很感兴趣,说不定能发展成为潜在的客户。那时的藤田还这么想到。
所以,在两天之后,御堂突然出现在了AA的接待室里的一开始,藤田还是为这么快就多了一个重要客户而惊喜的。
“佐伯先生!有客人在接待室指名要跟您见面。”藤田一路小跑到社长办公室,压抑不住脸上喜悦的神情。
“是哪家会社的客户?”
“L&B会社的御堂孝典先生。”
2
佐伯兴味索然地在MGN做了近一年的代理部长,深觉MGN这种传统大公司只会给他一种平稳但仅限于此的生活。他的能力应该用来引领策划,而不是思考如何在不同派系的高层间进退得宜——所有可能性不过一眼望得到边界。
但不是自己的终究不是自己的。在那里坐着的本该是那个高傲完美的男人,他早就明白自己是通过多卑劣的手段坐到这里。本来他就不是为了这个职位做这一切,如今再也不能拥有最渴望拥有的珍宝,这些虚名丢弃也无妨。
从没想过和御堂重遇的可能,自己又离了职,人海茫茫的东京都内更是不会再碰上了。圣诞的前一晚,佐伯与客户洽谈后,在空寂的街头走回公司时,难得地飘起了雪。
佐伯摸出手机,找到那个一直藏在通讯录里的号码,可是始终没有按下拨号键。
所以藤田一向他汇报是御堂来访时,佐伯完全没有任何准备,大脑瞬时宕机了几秒。“你说,那个御堂孝典…?”
“没错,前几天我们遇上的时候,御堂先生好像对我们公司很感兴趣,因此向我问了公司的情报,没想到今天他就来了。”
“……他知道我是社长?”
“嗯…。”藤田察觉到了异样,拖长尾音应了一声。
佐伯烦躁地托住额头,开始一圈一圈地转笔。御堂孝典依然不愧是御堂孝典,面对自己这种十恶不赦的恶鬼也能正面请战;倒是佐伯心里生出了无穷的抗拒之情。
“御堂现在在哪家会社?”
“是L&B。”
自己日思夜想的声音突然自门外传来,藤田惊得连忙让路,那个曾经被自己摔成一地碎片的灵魂,完美无瑕地,一步一步地向他走近。
他的表情中除了冷淡读不出更多内容,但是佐伯却因突然看到故人表情微微扭曲。
御堂紫水晶般的瞳里开始缓慢流转着复杂的情感,他尽力作出一个标准的商业微笑:
“别来无恙,佐伯社长。”
御堂知道佐伯向来是不按规矩出牌的那一方,因此他决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在本应乖乖在接待室里等待的时候尾随藤田来到社长办公室。其实直到佐伯的身形真正印在他眼里之前,一切都很完美,但是一旦那段灰暗的记忆随着面前这张精致的脸涌上来,心脏就开始因为不安狂跳不止。御堂甚至有些后悔了。他不想再和这个人有任何瓜葛、他想夺门而出——但是他知道,离开后又会被那些午夜梦回作弄得此生不得安宁。
是时候做出决断了。
御堂向来不喜欢在头脑混沌的情况下做决定,可自己已经立于深渊的视线之中,逃脱不得。
“……御堂先生此行的目的,就是作为L&B会社的代表来跟弊社合作吗?”
“不是。”
听到毫不犹豫的否定回答,佐伯暗暗吃了一惊。
“如果是私事,我现在正在工作期间,我的私人社交账号是……”
“不是私事。”
佐伯故作冷淡地叹了口气。“御堂先生,现在还是工作期间,有什么诉求的话麻烦您尽快说完。”
佐伯能看到御堂的双拳用力攥紧,就像要马上冲上来打他一拳那样。
不过即使被打,自己也会及时吩咐身边的人不要叫警察的。只要他能发泄出一年来心中所有的愤懑不满,佐伯已经做好了统统承受的准备。
“我想应聘贵司的职员。”
“哈?”
佐伯设想了所有可能性,却偏偏没想到这一种。
他轻咳一下,“抱歉,失态了。能告诉我理由吗?”
看到对方比自己更手足无措的模样,御堂又找回了些许底气。这次,自己一定不会一败涂地。
“首先,对于贵司来说,成立不久,更需要像我这样工作经验丰富的员工。”
“但是据我所知,您并没有接触过咨询行业吧?”
“我职场十年也积攒了不少人脉,而且我有自信能够用最短的时间熟悉咨询行业所需要的常识,尽早投入工作。”
那个孤高倨傲的自信家,如同一年多前,或者更久前那样,依然完美得不可一世。
他是如何把打碎的灵魂一片片修补得如此精细,连裂纹都不曾有一条?
“可是,那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御堂一时语塞。
“一味谈对我们的好处而绝口不提自己的目的何在,太可疑了,御堂先生。”佐伯看了看御堂身后的藤田,藤田立马理解了佐伯的眼神,离开办公室并且规规矩矩地锁上门。“……御堂先生,我就直说了。如果您是想要复仇,只找我一个就行,或者利用您现在的会社向我施压,怎么都好。但是无论如何加入我们不是明智之举。因为对你有所忌惮,弊社也不可能百分之百地信任你,简而言之,您在弊社根本不会有立锥之地。”
御堂依然垂着眼帘,一言不发。身体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恐惧而微微颤抖。
“如果您想好了,就离开吧。”佐伯说罢就拿过鼠标,视线重新回到冷光屏幕上,故意忽视御堂的存在。
“我已经从头开始过一次了,我不介意再来一次。”
佐伯愣住了。
御堂颤抖着尾音,却是语气坚决地对着那个造成他一切痛苦的源泉继续说,“依照你——您对我的了解,您应该非常清楚我是什么样的人。我不屑于使用卑劣的阴招达成目的,我只是一个单纯欣赏贵公司的求职者而已。”
——这大概就是自己沉迷于他的原因吧。佐伯苦笑一声,如是想道。
闪耀、骄傲、在泥淖中跌倒过仍能光芒万丈。自己根本没有违抗他意志的理由。如果他认为这样对他有益,就算是要佐伯现在把公司拱手让给他也不会有任何怨言。
但是非要从职员做起,还真是他一贯的风格。
“弊社的确如您所说,非常需要新鲜血液。如果您也没有异议,那么欢迎加入这里。”
御堂发现刚才还在极力劝阻的对方忽然松口,犹豫一下,“那么,入职手续的事……”
“我会委托藤田帮你办好。目前公司只有七名员工,还望你体谅。离职手续已经办好了吗?”
“在来这里之前已经口头交待过一部分,接下来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完成离职。”
佐伯抬起眼来与御堂的视线直直相碰。他依然读不出御堂的目的。如果是复仇的话,他把自己全部身家性命都押在了这里,就算他成功复仇,结果也只会是两败俱伤。
你真的那么恨我吗?为了彻底毁灭我,不惜把自己也搭进去?
“佐伯……社长?”见对方许久无话,御堂试探着问道。
“啊,没什么。欢迎成为A.A.会社的一员。——半小时后有关于新客户的内部会议,你可以听取新客户的相关情报,也可以随时发表意见。”
“是。”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个人毕恭毕敬地向自己鞠一躬,内心居然升起了异样的满足感。
在他的复仇之刃终究会割断自己的喉管之前,就好好享受这段难得的共处时光吧。
小剧场:
门外的藤田:(其实已经全都听到了)佐伯先生,御堂先生入社定下来了吗?
佐伯:在那个位置真的什么都听不到吗?
藤田无辜狗狗歪头。
佐伯:……呼,总之,御堂要成为我们公司的一员了。
藤田:真的吗!太好了!
佐伯:你那么高兴做什么,就不怕他的晋升机会比你大得多?
藤田:毕竟是优秀的前辈,和他的差距我还是明白的。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
佐伯:(黑脸)所以你为什么那么高兴?
藤田:我也不知道,大概是我一直都很崇拜御堂先生吧,嘿嘿嘿。
佐伯:……今天下班之前,把等会的会议上的内容做一份讲演给我。
藤田:欸?!?
3
御堂在圣诞前夜独自一人站在阳台上吹风。
因为回来的路上在超市听藤田说了佐伯的现状,御堂根本没法好好入睡,只要一躺在床上阖上眼睛,脑海里就是各种面孔的佐伯不断闪回。有疯狂到近乎罗刹一般的,也有痛苦到让人几欲跟着窒息的,…只有最后告别的那张面孔如何也看不清楚。
还未及看得分明,周围已经空无一人。
御堂身上还是睡袍,外头随便披上件大衣,独自立在寒风瑟瑟的露天阳台上,眺望着灯火通明的繁华都市。这里是相较之前稍微偏一些的公寓,相对更加僻静,也更不可能再被找到。因为搬家搬得匆忙,许多日常设施来不及布置,屋里天花板和电视墙都是惨白一片。要说从前的寓所也是上了心布置出简洁宜居的氛围的,如今的这个与其说是家,不如说简陋得像避难所一般。
平时在公司总会工作到很晚,是因为根本不想面对这里,可一遍遍地提醒自己曾经多么狼狈地活过的这个地方,也是自己在东京唯一的立身之所,这个事实怎么想都怎么讽刺。
为什么自己过去的人生能够如此自信以至于自大呢?如果行事稍作收敛,也不至于被那种卑劣的人抓住把柄。与以往截然不同,御堂回忆起往事,竟然能无比冷静地剖析自我。回味过来的时候,他也吃了一惊。没有悔恨、没有愤怒,也没有别的多余情感,只是在自省。
御堂在冷风中解开了最后一颗大衣纽扣,嘴角轻微上扬。他一直想放下,如今终于像是放下了。
在阳台吹散了冗杂的思绪后,御堂回到居室,打开衣柜,想要把大衣重新挂回去,可是眼角余光突然扫到了一件西装外套。深蓝色、虽然是定制款,但是档次仍然不及自己平常穿的……他鬼使神差似的费力伸进手去,取出那件西装来。领子上的干洗标签尚未摘去,仔细嗅嗅,那件并非自己的西装上已经渐渐染上了自己平常常委托的那家干洗店的芳香剂味。
御堂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正在逐渐扭曲。
偌大的空屋子,终究只剩他一人在生活之潭里浮浮沉沉。御堂不知道究竟是那个恶魔残忍还是不谙世事,如此决绝地丢下他,弄得他以后但凡在这个冰冷的不像家的空屋子里多待一会,心里就会空荡到想要流泪。
御堂在衣柜的储物柜里拼命翻找,找出半盒纸烟。本来自己是不怎么抽烟的,可有一次醉酒清醒之后不知怎么口袋里就多了半盒烟,烟草熏过的气味留在衬衫上久久消散不去。烟草味滞留得久了就会略微发臭,其实并不好闻。
御堂恍惚了很久,想,原来烟草味并不好闻啊。然后他把那件衬衫扔进了垃圾桶。半盒纸烟也被他随手塞进了储物柜。
时隔许久他抽出一根来,因为放了太久,潮湿得无法轻易点着。他一遍遍地打火,不知道多少次后烟才像是终于被点着,微亮的红光闪烁不定,像地狱之眼。他披着那件揉皱了的西装外套,努力学着那个人的样子吸进一口烟雾,呛得自己不停咳嗽。后退几步,御堂脱力般瘫坐在地上,那件外套一如一年前那样紧紧包裹着他,带着残留的烟草恼人的气息。
不甘心、怎么能就此罢休——如果不是当面质问他,这件事永远是心头的一个死结,连正常呼吸和心跳都会阻碍。
必须,必须要见他。
起码把一切都问清楚。
那到底算什么啊?
御堂抱住脑袋,发出支离破碎的苦闷的叫声。
御堂想清楚要离职,不过只用了一天。
L&B是相对稳健的中小型企业,到了年关反而不是那么繁忙——除了前段时间和一家保健食品公司商定销售具有新理念的产品外,其他都是不温不火,根本无法与时下最抢手的几家公司产品相较,也正因此公司从圣诞就开始休新年假。这不止是个人能力的问题,御堂在经历了一年前的事之后,更能理性地看待预期与现实的差异与自己的不足,虽然自己尚能写出让大公司垂青的企划案,但在这里拥有和自己类似才能的人仍是少数,尽管他心有余,但也不能把功劳全都揽来。再加上一年前的教训,他明白自己身体也承受不了这样的负荷。
如果有一个地方,哪怕有一个可以跟自己比肩而立的人,也不会因为担心过于出风头而畏首畏尾了。他这样想道。
……佐伯克哉。几乎下一秒,他就又想起这个万恶的名字。
那个人即使性格再如何恶劣,他的能力是绝对毋庸置疑的。如果他们能够正面对上,成为同事…他的存在也许能激发出自己的更多灵感。
如果没有一年前那悲惨的种种经历,佐伯克哉必定会是他最欣赏的一类人。
“那么首先,由藤田来汇报新客户的背景。”
“是。这位客户是一家游戏公司的负责人,之前是负责大型游戏一部分原画与世界观的设定,以及游戏运营的一部分工作。现在该公司独立出来试图开发自己的游戏,但由于经验不足,游戏前期内测运营遭到很多诟病。”
游戏。又是一个自己没有涉足过的领域。
“现在用户流失量急剧增加,预约人数不足5万人,按照游戏前期投入的成本,按期开始公测势必是会亏损的。”
“大家有什么想法吗?”佐伯坐在离展示屏最近的位置,充满压迫感的目光扫视过在场的所有员工。
御堂注意到在场把他加进去只有五个人,大概佐伯所说的七个人,还要包括会计和文职人员等等。如想象中一样的规模——但能够在这么短时间里让公司正常运转,这个人的能力必定非同小可。
剩下两位都是一幅青涩的新社会人模样,藤田也静默无声,仿佛大家都在等着佐伯发言。
“如果他们能够负责起大公司的委托的原画与世界观设计的工作,那发挥这一点长处就好了。”实在受不了室内压抑的氛围,离展示屏最远的御堂率先发言。
“啊,向大家介绍一下,这是今天刚刚被我司录用的御堂孝典先生。”
御堂向众人微微欠身,然后继续发言道,“公司在运营上不足,可以多收集顾客……呃,玩家意见,找到玩家诟病最多的问题,在尽量不增加成本的基础上改进问题,我们也可以提供相应指导。怎么样才能让这个游戏能卖出去,这就是销售层面的问题了,我想这也是佐伯…社长擅长的一方面。”
御堂一番流畅又切中重点的发言之后,在座其他社员互相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大致是感叹新人都是怪物之类的言论。佐伯点点头示意御堂坐下,站在显示屏前开始发言:“首先,御堂先生不必总是强调我的职位,本公司也是刚刚起步,称呼亲昵些也无妨。”
克哉先生?御堂思绪飘到了奇怪的地方,不由得心底一阵恶寒。
“我喊你佐伯社长就好…”
“不要随意打断上司发言。”刚才还说称呼随意点的人突然拉下脸来命令道。大概是过去留下的阴影未消,御堂那一瞬间因为恐惧浑身汗毛直竖,过后又是因屈居于人下心中愤懑不平。——这家伙真是,这份与能力相称的自大也一直没变过。
“御堂先生的提议有一些与我不谋而合。我的设想是……”
非正式入职AA第一次会议简洁又迅速地结束了,其后其他社员虽然也做了分析,只有藤田的想法再次赢得了佐伯的认同。现在年轻社员们都在下载游戏准备试玩,只有既没有工位又全然不适合电子游戏的御堂,在社长不在的办公室里手足无措。
开完会之后佐伯就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除了藤田给他倒了一杯红茶就跑去打游戏外,忙碌的AA会社里竟然没有一个人得闲招待他一下。
真是从云间跌落到泥土般的落差感啊。御堂坐在办公室门口的公用沙发上,啜了一口茶,心里盘算着究竟是回L&B继续办理离职手续好还是在这里浪费时间好。
等到佐伯克哉终于踩着他忍耐的临界点踏入办公室,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向来规矩的御堂刚想委婉地向新「上司」提出不满之辞,突然注意到随之而来的还有几位工人师傅,搬着与室内陈设相同的办公桌办公椅与电脑,嘴里念叨“抱歉借过——”从他身边路过。
佐伯用一个小时亲自为他布置工位的有关事宜…吗?
御堂愣愣地目送着摆好办公桌和办公用品的工人师傅们寒暄着离开,连佐伯扭头对他说“跟我来一下接待室”都没注意到。等到藤田过来跟他转达佐伯已经等了一段时间之后,御堂赶忙走去接待室的方向。
站在接待室门口,御堂因为犹豫止住了脚步。跟那个恶魔单独共处一室、况且是在他的地盘,御堂想到了所有可能的后果。
但是,如果想要继续前行,必须得拥有足够的勇气赌一把。御堂深吸一口气,踏入那一方只有佐伯的小室,“抱歉,久等了。”
是错觉吗?记忆里从来没见过佐伯这样尽力地摆出柔和的神情。
“没关系。御堂先生,第一天工作还习惯吗?”
“…也不能说工作,只是旁观了一下。目前来看差强人意。”御堂拘谨地回复道。
“其实你不用那么紧张也可以。”佐伯靠上沙发背,顺势想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来,想了想又放了回去,“没想到御堂先生还是个宽容大度的人——能够那么轻松自在地和夺走自己一切的抢劫犯共处一室、甚至一起工作——连我自己也觉得自己无可原谅呢。”
御堂握紧了搁在膝盖上的拳。“试探适可而止,我说过我来求职的目的很单纯。”
与其说是欣赏公司,不如说是欣赏这个人。但是唯独这种轻松的褒奖之辞,无法轻易对他说出口。
“所以?原谅我了?”
“……怎么可能。”御堂几乎是从齿缝里恨恨挤出来回话,“满意了吗?我每分每秒都像恨世界上所有丑恶的事物一样恨你,如果仇恨是兵器,此刻你早就千疮百孔了。满意了吗,佐伯社长?戏弄我戏弄够了请赶快给我下发工作。”
佐伯被御堂突如其来的愤怒打了个措手不及,随后居然轻笑出声,“对对,就是这种架势。如果御堂孝典是那么轻易就会屈服的人,我也会失望的。”
“……你把我当什么?可以随你哄骗的小孩子吗?!”御堂因为对方阴晴不定的态度而愈发怒火中烧,唰一下起身,桌上藤田倒给他的半杯红茶被顺势打翻,滴滴答答的水声在寂静的室内显得尤为刺耳。
“就以这种姿态面对工作也不错。”佐伯却像是无视了他的愤怒,气定神闲地起身就要离开。他经过御堂身边时,贴过御堂的耳边去,淫靡而低沉地说,“呵,但是别忘了,我才是这里的社长。如果仍然像之前一样狂妄高傲,我会做出什么事情,你应该清楚得很。”
御堂被钉在原地,注视着佐伯快步离开的背影,尔后狠狠地捏起桌上的纸杯掷向一边。不能对这种恶劣的家伙抱有期待。刚才还因为他特意在最短时间内安排好自己的办公场所而心怀感激,现在心里某处警铃大作,双腿止不住地战栗,好像随时准备好要逃跑一样。
“喜欢”“不会对你出手”都只是为了乞求原谅随口一提的谎话吗?
御堂孝典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绝不会因为恐惧半路折返。但是愤怒和心痛让他束手无策。
我这浑浑噩噩的一年多都是为了什么?
御堂重重坐回接待室的沙发,手背覆上发烫的额头,徒劳遮挡住日光灯晃眼的光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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佐伯那样挑衅过御堂之后,一时间思绪纷乱如麻,干脆去楼下自动贩卖机那儿买了一罐冰咖啡,三两口喝下,心里郁结仍然未消。 佐伯本来就打算尽量客气些对御堂,能表现出“见过几面但不太熟”的感觉最好。可是御堂越是生气,那对眉毛越是因为愤怒上挑,自己的黑暗念想越是源源不断地涌出来。要怪就怪他自己,生气都是那么一幅迷人的姿态,…如果撞到别人手里,指不定现在他会是什么样。佐伯不无任性地想。 但是那样推卸责任的任性想法很快被自己否决了。自己曾经亲手把他打碎,那个曾经的精英凄惨地向自己哭着哀求的场景,佐伯一辈子也不会忘记。自己确实很强——强到把心中的月亮揉碎践踏,使其黯淡无光,最后才意识到他本来是为了那美丽的辉光才去追逐月亮。 伤害他的事不能做出第二次了,这次的确是自己说得过了头,找机会向他道歉吧。虽然内心百般不情愿主动道歉,但是佐伯挣扎了一会儿,终究还是下定了决心。 因为几个项目在同时进行,佐伯接到了另一位客户的电话,上楼整理了一下公文包就奔向对方公司。社员们都有在截止日期之前要完成的工作,所以究竟是按点下班与否全看他们个人的意愿以及效率。咨询公司不同于传统的公司,如果有足够强的能力,即使规模小也能做得引人注目。只是佐伯身为负责人,不但身兼智囊团成员,还要不断跑外勤与合作伙伴打交道,或者是参加庆功宴等等无聊的应酬。而其他普通社员在有项目的时候一般会加班加点地拼命工作,项目完成之后的一个星期可以松散地准备一些新内容,投身下一个项目再次拼上命规划,如此循环往复。因此,虽然工作时间看似弹性,却十分考验个人的时间规划能力以及创造力,喜欢稳定的常人不会轻易踏足这个领域。 好不容易与对方谈妥了合作条件及他们的企划最多能涉足到哪些领域,已经是晚上八点钟了。因为自己住所就在AA所在地的上一层楼,佐伯结束之后,仍然向公司所在的地方赶去。 佐伯在回到自己的家之前在AA所在的楼层稍作停顿,发现灯还没有全关。佐伯向里探头,只见那个坐得笔直的背影还在专心盯着电脑屏幕。 “御堂先生。”佐伯走进去喊了他一声,但御堂没应。 “御堂先生?”佐伯又喊一声,最后干脆拍拍他的肩膀。 “啊?”御堂正专注着,突然被人打扰自然是吃了一惊,看清来人是谁之后又恢复了冰冷的表情,“佐伯社长,今天辛苦了。” “你也是。多余的工作可以放在明天去做,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我明白自己要做什么,用不着您来评判。”御堂虽是用敬语,但语气中是满满的刻意与厌恶。 被讨厌了。 “白天的事,我要道歉。……我不会再像一年前那样逼你,你原不原谅我在于你,我无权置喙。” “你叫我怎么相信你?”御堂睥睨着佐伯,一幅看笑话一样的神情。 “既然你选择来我这里工作,就说明你相信我不是吗?”佐伯又露出那个自信满分的商业微笑,“作为社长,我更不会辜负社员对我的信任。我说会对你放手就会对你放手。我不会重蹈一年前的覆辙了。” “放手吗……也对,本来就是我自己又找上门的。”御堂突然自言自语道。 佐伯有些摸不着头脑,“御堂先生,您在自说自话些什么?” “没什么。那就先告辞了。”御堂谈话之间已经关了机收拾好包,一幅随时可以走人的架势。佐伯却突发奇想,挥挥手拦住他: “御堂先生还没吃晚饭吧?” “啊…?” “我刚跑完外勤,也没吃。不如请您去最近的西餐厅共进晚餐,就当是入职仪式了。” 本来佐伯就是随口胡诌,根本没想过会有御堂答应的可能。谁知道御堂思索一下,居然点点头: “希望那里的餐点不算太糟。” 两个人在一天之内两次单独相处,连御堂都觉得不可思议,工作上能侃侃而谈的两人,真要到生活中心平气和地相处仍觉得不自在。他们各自点了单,佐伯在尽量回避自己的视线,御堂也在尽量不与他对视,时间就如此尴尬地流动着。 “御堂先生,第一天工作怎么样?” “你已经问过了。” “……那我们之间应该聊些什么呢。” “?是你邀请我来的,这个问题应该由你考虑才对。” “如果我问御堂先生这一年过得如何,恐怕就更不合适了吧。” “过得如何?这点你还不清楚?”御堂极尽讥讽地回应他,只觉得血气上涌,再跟他说话怒火又会窜上心头。 “我怎么会知道…我连重新遇见你都猜不到,更别说你成为我的部下了——是梦吗?……虽然我知道不是。”佐伯喝下一口侍者端来的红茶,皱皱眉头,“太甜了。” 听罢御堂也端起杯来喝了一口,以怀疑的目光看向佐伯,“你不会没在这里用过餐吧?” “确实没有。”佐伯倒是一幅非常无所谓的表情,让御堂已经开始隐隐担心一会端上来的食物究竟能不能入口了。 牛排竟然意料之外地味道没有那么不堪,只是厨师对火候的掌握还是不够,虽然算不上多高级的西餐,但果腹还是足够的。御堂专心评判了一会食物的优劣,正在准备切下一块的时候,他才注意到佐伯一直在盯着他看。御堂干脆放下刀叉,抱起双臂,“社长是觉得食物不合口味?” “不是,只是没想到御堂先生竟然能吃饭吃得这么专心,多看了一会儿。牛排合您胃口就再好不过了。”佐伯轻笑一声,更加明目张胆托着脸盯住御堂看。御堂被看得手足无措,一时间不知道该摆出什么姿势来,慌张的样子让佐伯笑得更厉害了。 也不是恐惧,只是……在与他对视那一瞬间心跳漏了一拍。 御堂不得不承认,佐伯有一张精致无比的脸和优秀的身材,如果这种外形加上工作能力,到哪里都会是很受欢迎的类型,他若是愿意,比自己优秀的追求者比比皆是。能力上,身体上,心灵上。 为什么会选择我,为什么会如此执着地选择我?佐伯对自己的态度仍然处在冷淡和暧昧的交界线上,御堂猜不透这个男人的心思,更无从辨别他曾经说过的话中有几分真意。 与那份恨意一同、因为那句不甚真切的话语滋生出的情感之花,已经渐渐把根系刺入他的心脏,使他时不时会因此胸口抽痛,可因此那株花儿也愈发开得明艳且危险。 我不会逃。御堂深吸一口气,如此对自己说。
5
佐伯发觉,在他疯狂地凌辱、骚扰着御堂的那段时间,御堂的灵魂在他眼里就如同神明一般,遥远又不可及,因此他心目中的神明偶尔说出些与他的想象不符的话,做出些不该他心中的御堂应该做的事的时候,他总会不耐烦地搪塞过去。 但是他发觉他错过了很多。 很多正常的御堂。 认真工作的御堂,坐得端正品尝料理的御堂,用尴尬的眼神避开对视的御堂。御堂那月光般高傲的内核诚然诱人,可是他却忽视了许多他作为一个正常的人甚至有点可爱的地方,本来刻意避开视线的佐伯陷入遐思,不禁盯着御堂出神了。 “咳…有什么好看的?”御堂不自然地干咳一声,提醒佐伯他的行为有些逾越。而佐伯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笑吟吟切下一块牛肉送入口中。 “我是在想,御堂先生的睫毛真的好长啊。” “哈?就为那种事情?” “因为要仔细看才能看清楚。” 败给他了。御堂托住额头转向一边,一时失语。现在的佐伯像是收起利爪的猛兽,乍看上去和家猫之类的猫科动物没有分别,但是猛兽真正狠绝的时刻,御堂确实也在场。 而且是一头按自己喜好随心所欲地摆弄别人的猛兽,谁都猜不出他究竟抱持着什么心思。明明自己比对方多七年的社会经验,可是佐伯仍如望不到底的深渊,根本看不清边界。唉,真假虚实都探不分明,为这种人的事情烦恼也是真够受的。御堂心下腹诽着,喝下一口红茶。——真的太甜了!御堂尽力避免过于明显的好恶表情,但是从佐伯在那儿吃吃笑着的样子,可以看出自己的神态有多狼狈。 有那么好笑吗?御堂忿忿搁下茶杯,再次躲开了和佐伯直接视线相触。 一同就餐过后,俨然已是接近晚十点。两人从侍者手中接过寄存的大衣,转头走入东京温柔的寒风中。 “你怎么还往公司走?” “我就在公司楼上住。” “这回那间屋里没有锁着的人了吧?”开胃酒根本不足以扰乱神经,恰到好处的饱腹感也没有使思维迟钝,但自己恰恰就如此针锋相对地问了。 “御堂先生觉得呢?”佐伯眯起眼睛,玩味地看向御堂。 “……和我没关系。”这个人的厚颜无耻还是一如既往。御堂愣了片刻,与柔和天气相称的好得过分的心情让他怒气发作不起来,只好冷哼一声,转身向停车场走去。 “御堂先生,晚安。”他听见佐伯的声音远远传来。 “晚安。”御堂闷闷回了一声,只是那微不可闻的声音大概早已被揉碎融入夜色中去了。 第二天御堂为了估算路上堵车时间,特意起了个大早,但没成想他通勤的必经之路在早高峰期间堵得严重,导致最后御堂赶到AA的时候,离上班时间还有五分钟。 “御堂先生,很准时呢。”佐伯揶揄道。 “抱歉,路上堵车太过严重…”御堂下意识深鞠躬道歉,过一会又想到面前站着的人究竟是谁,转念收回恭敬的姿势定定站住,“总之我的行为事出有因,也没给公司带来困扰吧?直接给我分配任务吧,昨天我研究对方公司的情报研究了个大概,如果您有时间我也会共享我的情报。” “身为社会人,御堂先生多少应该明白第一天上班有许多要安排的事项,1.不会让你直接上手,2.你至少应该提前半小时到公司。我本以为御堂先生比我有经验得多,看来仍然有些需要点拨才能懂的道理。” “首先,凭我丰富的经验来说,不让我直接上手简直就是浪费时间;其次,没料到堵车严重的确是我的问题,非常抱歉。”那个高傲的御堂再次低下头来深深鞠躬,但是佐伯分明看到他因为咬紧牙关而紧绷的面颊。 “好了,与其在这里因为不可预知的事情道歉,不如工作上补偿回来。加油哦,御堂。”佐伯刻意收回敬语,以一幅「认真随和的好上司」的嘴脸拍了拍御堂肩膀。御堂下意识地,像弹走灰尘一样拍了拍肩膀,又难掩恶意地盯了佐伯一眼,才转身坐回到工位上。 御堂本来的意思也并非开始马上着手工作,因为他能看出来公司紧缺人手,自然是把自己能做的事先开始做最好;但是佐伯那副嚣张的态度让他实在是对工作生出两分抵触情绪,于是他索性把记录情报的文档打开,同时点开了游戏公司的官方网站。 但是御堂发现了不对的地方。昨天还在收集玩家意见的游戏论坛,今天已经是清空状态。 御堂蹙起眉头,再次搜索了一遍,确认游戏的论坛确实是被人为清空了。幸好他昨天收集情报的时候大致整理了玩家反馈的主要信息,但是突然阻断用户反馈的渠道,这家公司想干什么? 御堂刚要起身报告佐伯,就发现佐伯已经披上风衣准备要出门。佐伯点点头示意御堂,“我也发现了,给对方公司打电话也是无人接听。现在看来我得过去一趟了。” “我跟你一起。”御堂提着公文包,随手搭上围巾,换来佐伯一个惊讶的注视。“我可是这里的员工,为公司解决困难是基本的义务吧?所以尽管让我去好了。”御堂径直经过佐伯身边走向门口,虽然一个眼神也不肯给他,佐伯却因此安心了些许。 他是绝不可能推卸责任的类型,自己一年前就已经知道了。 等两人到了那家公司门口,向接待员说明来意,接待员转达回来之后却支支吾吾不知怎么开口。“……我,我们公司的负责人不想见你们,二位请回吧。”接待员低着头,不敢直视面前压迫感像山一样重的二人的双眼。 “我们是贵公司的合作者AA咨询会社,还拜托您向他们报明身份。” “不,不是我不想,是……” “我们在合作之后已经签了合约,如果单方面中止合作,贵公司需要支付巨额违约金,还请您同时转达这一点。” 接待员听到巨额违约金之后像鹿一样跑开,随后是某部的部长亲自来接待二人,面带不快。 “这个游戏本来就是我司试水作,因此才愿意委托给你们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我司的主要业务仍然是承包游戏大厂的原画剧情与一部分运营工作,因此试作出了问题抛弃掉就好了。违约金我们会照付,及时止损才是正道。” “噗嗤。”佐伯听罢禁不住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 “我不知道贵公司对此决定有没有经过风险评估和利益评估,当然,这本来也应该是弊社的任务,只是贵司看见差评颇多就不愿跨出新的一步,那你们也只会永远受困于此。” “什么……” “束手缚脚的思维方式该结束了!”佐伯突然提高三分音量,引得身边的御堂和面前的部长一震。 在佐伯的劝说与御堂的数据展示下,部长终于服软让他们直接与负责人见面。后续的谈判十分顺利,负责人既然想要推行全权负责的新游戏,自然是有这份野心,只是太过软弱拗不过其他股东,而佐伯与御堂轮番上阵,巧舌如簧之下,连多数股东也觉得就此中止的确风险颇高。 在对方公司确认合作继续进行,论坛重新开放之后,已然是下午茶时间了。佐伯和御堂刚欲起身告辞,突然董事长又拦住两人: “两位的承诺自然是很诱人,但是目前形势紧张,不开出新的条件我们也会不安。” “您请讲。” “以一个月为限。我们会全力与你方合作,若一个月后按贵司企划,我方游戏评分不能达到8.0以上,那么合作中止。如何?” 佐伯与御堂面面相觑,沉默了半晌。就在御堂以为佐伯要出言反对的时候,佐伯突然开口: “好,我们同意这个条件。” 御堂刚走出没多远,就开始大声指责佐伯,“你疯了吗?现在他们评分只有5.5,甚至还有下滑的趋势,一个月内升到8,怎么可能…!” “换作以前,我也不会同意这个条件。”佐伯从大衣口袋里抽出一根烟来,看到地上的禁烟标志又默默塞回去,“但是现在有御堂先生加盟,我觉得十拿九稳了。” 御堂睁大眼睛,想要说的话一下子又全都被堵了回去。他对自己的能力自然不会怀疑,但是佐伯对「现在的他」的信任程度,还是让他吃了一惊。 “在此之前先去吃午饭吧。没有吸烟室可以休息真是不方便……” “那恕我不能跟您共进午餐,我更喜欢禁烟席。”御堂不等佐伯说完率先开口。 “讨厌烟味吗?” “是的。” “……我一直都不知道,抱歉。” “这有什么可抱歉的?你不了解我的地方还有许多,难不成都得为一个个你不了解我的地方道歉?说起来你也没有义务了解我吧?”御堂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连珠炮似的加以反驳,佐伯讶异地回头望去,御堂却把头扭向一边。 “……上司关心下属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御堂先生才是误会了什么吧。” “什么都没有。”御堂硬邦邦地回话,连敬语都懒得用,转身往停车场走去。佐伯几步跟上御堂,心情却随着上扬的嘴角一同愉悦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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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觉得佐伯的许诺实在是太过不切实际,御堂却因为那些微的信任接下了这份工作。如今他日程排得满满当当,离职手续一系列的签字审核也尚未结束,但是却发觉生活充实了许多——这种规模的咨询公司本来就有如此之多的不确定性,如果仍然像以前在大企业里一样不紧不慢地安排日程,只怕跟不上这过快的节奏。 ——就连呼吸的空气都清新了不少,不像以往一样淤滞在胸口难以平复。 只是佐伯只顾着添置基本办公用品,连个咖啡机都没有一套,想喝咖啡要去楼下自动贩卖机买加了奶精和砂糖的饮料,想想都恐怖。御堂已经给外勤的佐伯发过邮件控诉这个问题,至于他能不能看得到,就是他自己的问题了。 半个月眨眼间一晃而过,御堂基本理清了几家客户的基本诉求和现行状况,尤其是那家对其夸下了海口的游戏公司的现状,御堂发现,只要瞅准机会利用世界观制造爆点,随后在爆点引起热度同时改善游戏体验,也许是一种不错的途径。 随后御堂又是陪同佐伯出了几次外勤,合作在御堂的有力协助之下继续顺利推行。 “……堂……御堂?”御堂睡梦中好像听到有人喊他,那个声音、那种迷惘之中被某个人呼唤的感觉实在太值得怀念,他努力想睁开眼睛,却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是谁……。 朦胧间好像自己趴在了谁的背上,那独有的、掺杂着烟草淡淡的苦涩味道的呼吸近在咫尺。是谁?御堂努力想撑开双眼,过度疲乏的身体却牢牢钉住了他,让他动弹不得。 也许自己一直明白那是谁。那个拥抱的温度、那个吸烟过多之后哑着嗓子的声音,他从来没有忘记过。 如果一切都只是梦的话…就放任它如此发生下去吧。 御堂重新睁开眼,发现自己在完全陌生的房间里时,惊得差点掉下床去。 这是哪里?我怎么突然到这里了?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个梦是真的?! 正当御堂满心疑惑的时候,佐伯围着一条浴巾擦着头发出现了。“御堂先生,被我吵醒了吗?” “……………………。”御堂本来好歹以为佐伯还有些基本的人性,起码信守一年前离开的时候说的那些话对他再也不出手了,谁知这家伙原来一直都有预谋,只等他极度疲惫的时候趁虚而入… 等等。下半身并没有异常的感觉。 佐伯像是看出来了什么,“安心,我说过不会再对你出手了。” “那这里是?” “这里是我家。我说过吧?我家就在会社楼上住。刚才看御堂先生累到在办公室里趴着睡着,实在看不下去才把你背上来的。我可不是那种只懂剥削员工的上司。真的比之前重了不少啊…可费了好一番功夫呢。” 御堂忿忿给了佐伯一记眼刀。 “……不该提起以前的事的。”佐伯却会错了御堂的意,眼底是显而易见的失落,“呃,想休息的话在这里就好,门锁一拧就能锁上,钥匙在这里。三把都在这里。我要怎么说你才能相信我对你不会出手了?” “不用。我相信你。” 御堂脱口而出的答复让两人都一愣。为什么御堂会这么自然而然地相信他?佐伯不明白,御堂也不明白为什么他会毫无犹疑地那样回答。 “那……晚安。” “晚安。” 这已经是他们第二次互道晚安,也是他们俩共同度过的第一个柔和而静谧的夜晚。御堂很不争气地,在满是佐伯的气味包裹下,一夜无梦,直睡到被窗帘漏进来的日光晃醒。 “几点了……糟了,工作!” 御堂从被窝里跳起来,发现身上是陌生的棉质睡衣,上面沾着显而易见不属于自己的味道。 “御堂先生,醒了吗?” “啊,早上好。”御堂看到佐伯下意识道出敬语的早安,然后被佐伯无情嘲笑了。 “噗哈哈……在上司面前衣冠不整,御堂先生会不会是头一次?” “闭…”一句粗口憋在嘴边硬生生咽了下去,御堂深呼吸几下,“睡衣,你给我换的?” “怎么现在不对上司用敬语了。” “我在问你话!” “总不能放穿着西装就睡着的御堂先生不管吧。而且我并没有对你出手啊。你自己也能感觉得到吧?” 确实是这样。不占理的御堂背对着佐伯闷闷地下床,发现床边连另外一双拖鞋都摆好了。 “放心。幸好昨天你连夜赶完了客户公司财务方面的规划,今天已经让藤田拿着最终稿去给对方过目了。御堂先生的付出大家都看在眼里,偶尔一次缺勤也无妨。” “喂,你怎么说也是社长,加强管理也是你份内的职务吧?我就自愿领了迟到的罚,算是个表率。”御堂抱起双臂,以一幅年长者的口吻教导佐伯。 佐伯忍俊不禁,“御堂先生,这样一幅头发乱糟糟的样子教导别人可一点也没有说服力。” “……。借一下洗漱间。”御堂被对方噎住,因为羞耻脸上泛起红晕。 “请便。” 御堂真的恨我吗?在厨房煎吐司的佐伯被奇怪的幸福感盈满心胸,但是依然心有顾虑。 可这也是第一次见到那个人的这种模样。御堂痴汉佐伯克哉想到刚才御堂刚醒来的种种痴态,笑得非常放肆。 “御堂先生,早餐好了。”佐伯向还在洗漱间里磨蹭的御堂喊一声。御堂好像因为惊奇探出头来,闻到黄油煎蛋的香味之后又缩了回去。 这种疑似于同居般的展开究竟是怎么回事?御堂用一次性擦脸巾擦干脸上的水珠,虽然有些许不安,但是,这种不再是自己一个人醒来的感觉也不赖。 但是,是他。心中某处伤疤隐隐作痛,苦闷顺着心脏流往四肢百骸。真的应该相信这个人吗?御堂见过他的另一幅面孔,所以非常明白眼前这个恶魔解封之后又将是怎样一种面目。可是两人之间不容分说的默契、自己脱口而出的信任,让浓烈的寂寞感油然而生。 如果……。 如果那样就好了。 御堂心事重重地打开洗漱室的门,发现佐伯正在专心地切着自己盘中的吐司,空气中弥漫着比之前更浓的香气。御堂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立刻尴尬地偏过脸看向别处。 “御堂先生,给你也做了一份。虽然简陋但也能勉强果腹,请自便。” 御堂不是没看到,佐伯甚至还为他摆好了盘,甚至拉出了佐伯对面那个板凳,只差他人坐在那里了。 御堂半信半疑地坐下,观察了盘中的食物好一会,切下一小块来摆在盘子一边。“佐伯,替我把这块吃掉。” “对社长有以这种语气下命令的吗?” “吃掉。我可不想再给你迷晕按在沙发上侵犯了。” 一击致命。佐伯被罪恶感打败,不得不叉起来御堂盘子里的一小块三明治吃下去。 “牛奶我也要一个小一些的杯子,倒出来一部分给你试喝。” 谨慎过头了…佐伯无奈地看着御堂就像操纵精密的科学仪器一般认真地把杯中牛奶倒出来,然后不容置疑地塞给他。 佐伯又好笑又无奈地接过去,一口饮下。“御堂先生,这下相信了吗?” 御堂的目光仍有疑虑,但终于开始缓慢地进食。晨间的日光透过落地窗洒进室内,恰好有一方打在两人之间的桌上,落下一片金色的光。
7
又是一个星期过去,一个月期限眼看马上就要到了。游戏的风评随着玩家群体的扩大水涨船高。下一步的目标是在SNS制造话题吸引更多年轻群体,在简单地开会商讨之后,御堂立刻着手处理相关事宜,而他的余光瞥向佐伯的位置,那里又是空的。 因为期限临近、更要努力说服对方公司配合的缘故,佐伯最近的外勤愈加频繁。 ……不是任何别的情感。注意到自己已经盯着那张空椅子出神许久,御堂眨眨眼,重新回到工作中。 “御堂先生,还在啊。辛苦了。” “您回来了。辛苦了。” 等到佐伯风尘仆仆地赶回来,已经是晚七点左右了。同事们三三两两散尽,或者与工作彻底隔离休息一晚,或者带着工作回去继续,只有御堂,因为心里对现在的“家”的些许抵触心理,总是留到最晚的那一个。 所以,他总是能见到佐伯。 “御堂先生,还不回去吗?” “马上。”御堂敲了会儿键盘后才回应他。 “不会是特意想迎接我吧?” “你想多了。……”御堂不及佐伯说完立刻反驳,却意识到自己反驳的姿态过于急切,开始收拾公文包掩饰自己。他能感到,佐伯似乎一直在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麻烦的家伙。心里不知怎么咒骂这个年轻社长的御堂,依然规规矩矩地行一礼,道声“先告辞了”,转身向门外走去。 “对了,御堂先生。以后不方便回家的话都可以住在我这里哟。” “劳您牵挂,不必了。”御堂狠狠拒绝了佐伯,阖上门的力道让整扇玻璃门都颤抖了几下。 “佐伯克哉!!”佐伯早料到御堂会找回来,正倚在桌旁悠闲地喝着瓶装茶,听到御堂这样的口气冲他,表情倒是完全没有什么太大的波动。 “嗯?御堂先生,怎么了吗?” “我的车,是你动的手脚吧?!” “什么呀,我完全不知道呢。” “我连开都开不动,才发现有一个车轮几乎已经没气了……可真有你的啊佐伯克哉。”御堂抱着手臂,突然噗嗤一下笑出声,看样子是气得发笑,“大社长佐伯克哉先生,还会玩这种小孩子的把戏。” “完全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御堂把随车放着的保险单拍到佐伯面前,“说吧,您想怎么支付?人为损坏不在被保险范围内,我也要维护我的权益。” “您就这么确定是我吗?真是有苦难言呀。” “我可以去调监控录像。” “您随意。” “——”御堂一时语塞,可真是脸皮够厚的。“我去你家。”御堂把保险单往桌上一洒,在一片晃眼的白纸之中转身,回头又给了佐伯一个眼神。佐伯至今都觉得那个眼神中流转的情感难以描述,但是让他有想要吻上去的冲动。 像是甘愿入网的红蝴蝶。 御堂本来可以有别的选择。他可以坐出租车回家,也可以坐公共交通,再不济住宾馆也能逃脱开,可他偏偏看穿了佐伯的意思,放任他这样将御堂留在自己身边。……为什么他会这么做呢?佐伯熟练地为御堂找出拖鞋来,俯下身放在他脚前,俨然国王的管家一般。心中疑虑未消,他已经开始盯着御堂的脚踝出神。 ——不可以。 佐伯努力偏转视线,直起身来,挤出一个好客主人应有的微笑:“御堂先生再临寒舍,不胜惶恐,请不要拘束。” “……你在这种时候用这么正式的敬语,听起来很不怀好意呢。” “呵呵,说的也是。最新的报纸、还有平常常阅览的书籍都在那边,你随便看就好。” 御堂倒是颇有主人的架势,随手取了一本书,找个舒服的位置坐下便看起来。“没有喝的吗?”“有客户送的泰国茶,我去倒。” 佐伯颇为无奈地替御堂倒好了饮料,御堂连抬头看他一眼都不肯,自顾自接过了茶杯抿一小口。 御堂孝典永远都是御堂孝典,佐伯心头突然浮上这样一句话。 无论你怎样侵犯他的肉体、贬低他的灵魂,仍然不可能在他的心头占据一席之地的御堂孝典。 佐伯本来没想过御堂会答应,只是自己习惯了恶劣,就冲御堂开个恶劣点的玩笑,简直是钩直饵咸的典范。偏偏这条聪明绝顶的鱼就喜欢往毫无价值的钩上撞。 ——他想接近我的理由,除了憎恨,不应有他。佐伯的眼神越过报纸边沿牢牢印在御堂面上,御堂也只是如同在自己家一样,不动声色地翻过下一页。 “说起来。”御堂突然打破沉默。 “嗯……?” “……浴室在什么地方。”御堂像是忍了很久,终于开口问道。 “噗…从刚才就想问了吧?我给您准备。”佐伯止不住地笑,而御堂脸上明显泛起红晕,撇向一边,“怎么说你也得尽尽地主之谊吧,别等着让客人提要求啊。”“是、是。”佐伯心不在焉地应和两声,点头走向浴室。这能和御堂拌嘴的时光实在太过易碎,佐伯生怕再多说出一个音节就会打破这份虚幻的美妙,干脆句句顺着御堂的意——可那就真的变成管家了。佐伯忍住强烈的违和感,试着淋浴喷头流出的水温,幸福而苦恼地叹了口气。 “……佐伯…!”过了一会佐伯管家又被御堂少爷带点怨气地喊去了。 “又怎么了?”佐伯隔着磨砂玻璃门,声音哑哑地回复道。 “你是不是故意没给我拿毛巾?!” 真不是故意的。本来御堂肯主动在自己家借宿已经是冲击性的事实了,又因为始作俑者本来是自己,被对方心安理得地使唤着忙东忙西的,自然就会遗漏一些东西。“那我给您送进去?”“不必了,我自己拿就好。你把毛巾挂在门把上,然后离开浴室这边。” “佐伯?走了吗?”御堂问了一声,许久没有答话。接着御堂又喊了一声,确认没有动静后犹豫着打开了浴室门。 ——迎面是笔挺站着的佐伯克哉,并且毛巾被他拿在手上。 御堂惊得连忙关门,却再次,像一年前那样,被佐伯牢牢控制住了门的掌控权。 “佐伯…!你想干什么,快给我放开!” 佐伯却仿佛恶鬼上身一般,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只有一只手紧紧握住门把手。 “放开,给我放开!”虚张声势的呵斥和恐吓都毫无用处,一年后的御堂,还是以更加狼狈的、一丝不挂的模样,被那个佐伯克哉逼到了墙角。并且,他绝望地发现,自己的下半身已经在争执和对方赤裸裸的注视下抬起了头。 本来以为这一次的自己一定会更加冷静理性地面对他,关键时刻却仿佛还是大脑宕机,净干些使自己无路可退的事。 佐伯克哉,你是我的克星吧?御堂又恼又恨,努力挣扎了一会依然没能挣脱桎梏。最后他还是气力耗尽,贴着墙滑坐下去,双腿护住敏感部位,眼睛充血地抬头定定看向佐伯。 这次不能说自己没有问题。以为一年前听到那样的话,再见他时,起码可以牢牢利用这个把柄把他握在手里,可是有些人天生就是恶魔,改不了的。 为什么一定想要再见他? ……为什么一定要把这份心情刨根问底呢。御堂只觉得眼睛有些干涩,索性垂下头,蜷成一团,把自己变成最安全的姿态。 …… 佐伯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觉得被御堂使唤来使唤去,心中的无名之火噌一下升起,再也不想和颜悦色地听从他的指挥、甚至想把那样趾高气昂的他干脆就按在墙上侵犯——回过头来才发现,他又弄得御堂摆出这副受伤的模样了。 要说对不起吗?佐伯一时手足无措,只得蹲下来平视御堂。御堂则一时觉得这副样子太丢脸,尽全力把脸偏向一边,不让佐伯看见自己的表情。 ……太狡猾了。主动找过来的是你、你也明知道我只会伤害到别人,为什么要主动靠近? 如果是为了复仇——只要你在我眼前存在一刻,我的心脏就会从某处创口开始腐烂。也许你的目的达到了。 既然不惜玉石俱焚,这可都是你自找的。 于是佐伯扳过御堂的下巴,狠狠地吻了上去。
8
从没有过…… 御堂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吻怔愣住,随后愈发拼命挣脱。他想要把面前这个该死的恶魔嘴的某处给咬烂,可是牙齿与舌的杀气汹汹的探索,更像是对这个强吻的热烈回应。 他从没领会过佐伯的吻技。攻势凶猛又贪婪,恨不得攻城掠地,把他的味道完完整整品尝一遍。等到佐伯只是单纯地喘着粗气吸吮他的舌的时候,御堂绝望地发现,自己早已落入佐伯的掌控之中了。 他终于敢睁开眼睛,第一次与那双海蓝色的眼镜如此近距离地直接对视。以往他的印象中,那双眼睛就像是无机质的玻璃珠一般冷漠晶莹,他从来没曾想过能透过那双眼睛看出什么;可是如今再对视,那双眼睛里只剩下纯粹的、浓烈的、令人脱不开身的痛苦。 要是我早点发现我喜欢你该多好。 御堂只能通过自己一年来如机器般浑浑噩噩度日的生活来体味一直被自己深埋内心的痛苦。如今他在他们再次相触时,终于明白了佐伯也一样痛苦。 心中明明应该有快意的。自己憎恨到想杀死的人也在被悔恨侵蚀,可能经受了和他差不多的煎熬,明明自己应该大呼过瘾,然后在那份悔恨之火上再添一把柴;可是此时的御堂只觉得心脏要爆裂般苦闷,于是为了缓解那份滞涩的心情,他抓紧了佐伯的肩膀,开始激烈地回应这个荒唐的吻。他的舌和佐伯的互相交缠,互相不甘示弱地夺去对方呼吸的余地,渐渐全身都因为这个吻而束缚得酥麻下来,御堂变成了紧贴在瓷砖墙上,单方面被佐伯贪婪舔吻的模样。 就当御堂快要因为亲吻舒服得睡过去的时候,下半身感觉到了佐伯的骨节分明的手覆于其上。御堂警觉地睁大了半眯着的眼睛,佐伯却给他一个戏谑的眼神,开始一上一下地快速套弄起来。 “唔…!佐…嗯嗯……唔…停……”被以吻封住嘴的御堂想要说点什么,奈何占据主动的佐伯不给他这个机会。他虽因为将要释放的快感止不住地抽搐,还是努力集中意识,颤抖着手指伸向了佐伯的西裤。佐伯会意般放慢套弄的速度,另一手握住御堂的手腕,让其覆在自己的欲望处。御堂显然是感觉到了西裤下膨胀的欲望,手下意识一缩,却被佐伯握得更紧——御堂责难般地射去一个眼神,佐伯此时将深吻换成吸吮御堂的薄唇,喉咙里发出吃吃的低笑。 “唔…佐伯……别动……” “……真是…想不到……” “别……唔啊…多说话……” 御堂仍不放弃唇上追逐佐伯的亲吻,手指已经灵巧地掀开了佐伯的皮带扣,拉开西裤拉链,摸索几下,御堂几乎毫不犹豫地掏出佐伯已经坚挺的欲望,有些磕绊地上下撸动。佐伯因为过度的震惊停下了唇上的动作,倒是御堂始终在浅浅地吸吮佐伯的薄唇。 只见御堂爱抚几下佐伯的炽热,随即坐近了些,把自己的与佐伯的贴在一起上下套弄。佐伯一时没反应过来,喉咙里发出低喘,腰也不自觉地大幅度向上顶了一下。御堂嘲弄地看他一眼,似乎是在向他炫耀自己的技巧。 ……敢公然挑衅我吗?佐伯狠狠咬了御堂的嘴唇,在御堂的惊叫中结束了这个吻。御堂本来还在爱抚两人分身的手一时也惊得弹开,上一秒还淫靡地动作着的手下一秒却不止放哪儿,御堂窘迫的样子让佐伯一阵阵发笑。 “御堂先生,真的很大胆呢。”佐伯含着笑说道。 “想做就做了。不是很自然的事吗?” “就算和我也是?” “我们一起做过这种事还少吗?” 被御堂反唇相讥,佐伯无言以对。——虽然心理上厌恶,但是生理上仍然本能地相互吸引……是这个意思吗。 “但是这个没有过吧。”佐伯自然而然地伸手去抚摸御堂已经被吻得有些发肿的嘴唇,凑近了脸,“还想再来一次吗?” “……啊啊。”御堂和佐伯直直对视着,缓缓点了点头。 下一次从情欲中稍微找回些理智的时候,御堂才发现他们已经厮磨到了床上。自己尚未擦拭过的身体与佐伯浸透了的西装弄得身下湿漉漉一片,御堂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啊啾……!” “诶,果然是感冒了吗…。”佐伯若有所思地停下动作,御堂疑惑地答话,“什么叫果然?”“啊,没什么。” 虽然可疑的念头一闪而过,御堂仍然沉溺于接吻的感觉,勾着佐伯的脖子意图得到更多。而佐伯为了掩饰自己的动摇,依然顺从地轻啄御堂的唇。他们的下体互相激烈地摩擦着,尽管御堂一丝不挂,躯体上却因情欲出了层薄汗。佐伯移过嘴唇,咂一口御堂的颈窝,御堂微向后仰,尽力抑制住唇边渐渐拔高音调的色气呻吟。 “不想要?”佐伯用食指按住御堂的唇,示意他不必压抑声音。 “……也不是……” “如果和我还是勉强的话,我也会停下。” “噗嗤。”御堂轻笑,“你变了。你会主动考虑别人的感受,而不是擅自一意孤行了。” 可是,为什么那么快能接受我?佐伯脑中疑云密布,可左思右想也得不出结论。最可能的就是——御堂要么想要复仇,要么把自己当炮友。 无论哪种可能性都尤其糟糕。自己在喜欢的人心中依旧不值一提,无论是谁,都会深受打击吧。 但是已经无法停下了。御堂孝典的身体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无论是怎样悲惨的结局,面对这具诱惑力十足、就摆在自己面前的香艳肉体,都不值一提。 他是我的,哪怕只有夜晚上床的时候是我的。 “佐伯、佐伯——”压抑了一年的欲望在一晚上喷薄而出,佐伯刚刚进入已经开拓好的御堂的后穴,就换来御堂喊着佐伯姓氏的哭叫。 实在是太舒服了。被温暖的内壁紧紧包裹,黏膜与黏膜之间相互擦碰的快感,让同样压抑了一年的佐伯差点射出来。佐伯一边感叹好险,一边丢掉所有顾虑,抱住御堂的窄腰缓缓大出大进。最深处整根都没了进去,最后恰好能整个压住御堂体内的敏感点,佐伯停在那一点,坏心眼地小幅打着圈。御堂因为直接的刺激尾音都变了调,双手紧紧抓住床单,不规律地一下下挺着腰。 “佐伯,佐伯,不要……啊啊——那里好,呃啊,很奇怪……”御堂努力拼凑起自己的意识,话语随着色气的呻吟声支离破碎地流出。 “哦——?怎么奇怪?让我看看。”佐伯刻意俯下身,整个人贴在御堂背上,镜框都快压在他的脸上与他对视。只见御堂双眼向上微翻,嘴角唾液随着浪叫抑制不住地滴下,活脱脱欲仙欲死的模样,哪有余裕再回望过去。 “被干得很爽呢,御堂先生。是不是只要是男人干你你都会这么爽?真是淫荡的身体啊。” 御堂在情欲巅峰听到如此冷言冷语,抽搐一下,努力撑起身体转过脸来,想要做出愤怒的表情,可是一下一下的快感浪潮让他时不时面容扭曲。 “你以为……我是什么人……呃……怎么可能……谁都可以……唔啊啊!!” “只有我可以,对吗?” “除了你……还有谁敢……这样对我……呜呜…呃!要去了,佐伯,佐伯,快一点……”本来皱着眉头驳斥的御堂一下子又尖叫两声,随后哀求着佐伯,自己也摆起腰来。 佐伯伏在御堂耳边,低声威胁道,“呃…!御堂,你记住,只可以和我。如果有别人,就算我已经躺在地狱里……也要变成恶鬼把你们拆开。”随后他像是给御堂的奖励一般,紧紧封住他泛着水光的唇,然后尽全力冲刺起来。御堂更加混乱地从唇缝中漏出哀鸣,最后呻吟出声,乳白的浊液也随着他的尾音喷射出来,甚至在他下巴上也挂了一些。佐伯紧随其后,又全力抽插两下,把热液尽数注入御堂体内。两人一同歪倒在床上,满室萦绕着淫靡气息。 御堂因为过度疲累睡着了片刻,过会再度醒来,见佐伯仍然把他从背后抱在怀里注视着他,稍微一挣就离开了佐伯的束缚。他刚才并不是毫无记忆,佐伯羞辱他的话即使是情趣也触及了他的底线。必须要说清楚。 “你刚刚,怀疑我有别人吗?” “我没有。只是假设。” “那为什么无缘无故说这样的话?我干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吗?……或者说,我就算干什么也跟你毫无关系吧?” “毫无关系?”佐伯将手伸进被褥,中指插进御堂的后庭,在御堂一阵惊呼中勾了些残余的液体出来,“你的小穴里还含着我的精液。这就是关系。” “照你这么说,是又想把我束缚起来、让我只看你一个人喽?”御堂冷淡地坐起来,靠在床头。他的线条在月光的勾勒下更为迷人。 “……我很累了,不想跟您吵架,御堂先生。”佐伯翻个身,沙哑地回应道。 御堂觉得很可笑,非常可笑。是他主动表白又主动出手的,自己也不过是想解开内心一团乱麻似的烦恼才主动找上来,经历刚才那一场,本以为心意相通,结果发现不过又是一团乱麻而已。 由肉体到心灵生出的爱恋情感顷刻烟消云散。佐伯克哉从来都没有成长。 他又在期待些什么?他们真的能成为心意相通的恋人吗? 就如摘星般可笑。 “我走了,今晚不留了。”御堂起身,随手披上床边的睡衣准备更衣。 “御堂…!”佐伯抓住御堂的手腕,一把把脚步虚浮的他拉回床上。 “放手!”御堂尽力甩开佐伯,可那就如抓住猎物的鹰爪般让他动弹不得。 “……我没有立场怀疑你,也没有立场指责你。是我不好。” “怎么这回道歉那么快?” “……谢谢。”佐伯从背后抱住御堂,头埋在他肩窝里,视线可及之处只有他亚麻色的发。不算正式的遣词用句,甚至御堂分辨不清那句话的含义究竟是不是“谢谢”,但是他就如此心软下来,情不自禁地抬手抚摩佐伯杂草般蓬松的发。 难道就这样心意相通了吗?御堂总觉得还有什么挡在他们面前,可是他仍然看不分明。 但他已经用尽了所有勇气跨出了第一步,剩下的,要看佐伯自己了。气力消耗殆尽,还未及清理身体,御堂再次卧在佐伯臂弯中沉沉睡去。
9
御堂在佐伯家松软的大床上醒来,只觉得恍若隔世。身体应当是被好好清理了一遍,床单也换上了新的纹样。昨天欲望上来得太汹涌,一时间两个人身边都没带安全套,就这样射在里面,也不知道会不会发烧……总算从欲海中爬上岸的御堂拖起沉重的身体,在酣畅淋漓的性爱后第二天,脑中净是想这些有的没的。
从刚才开始房间里就寂静得可怖。佐伯,对,佐伯呢?“佐伯!……”御堂试图提高音量喊一声,却没人答话。一瞬间从心底涌上了无比熟悉的恐惧感,御堂连睡衣都没穿好,光着脚啪啪奔向客厅。
只见不远的餐桌上摆着保鲜膜罩住的早餐,旁边留着一张便条,“今天对方公司临时联系我,所以我先过去了。”
只是去上班了。悬着的心怦然落地,御堂端起餐盘,自然而然地向厨房走去。他毫不费力地找到了微波炉,把吐司塞进去后,就着晨光开始加热。
两人之间第一次你情我愿的性爱。以及,无数次不必言明的默契,如今,似乎都找到了一个落地点。
我大概是喜欢着他的。
御堂下意识地抬手触碰一下自己的嘴唇,仿佛那里还留着佐伯的味道。好好接吻、好好表白的话,最初的自己也不是不能接受他,可非得以那种暴力而幼稚的手段开头,兜兜转转这么久,直到现在总觉得两人之间还有什么没挑明白。但愿日后一切顺利吧,无论是事业还是感情。
我真的可以相信你吗?
御堂甩甩头,撇去多余的思绪,抿一口佐伯已经提前泡好的黑咖啡,还是温热的。
“早上好。”御堂来到办公室,只有三两个员工提前到岗,社长的位置上主机电源键仍在闪烁。
“早上好,御堂先生。”已经是企划规定期限的最后两天,由于游戏的评分持续走高,现在几乎已经不用担心能不能达到对方公司的要求了。虽然这在别人眼里看来可能不可思议——一个月之内将一个即将成为废案的独立游戏以较低的成本改善到倍受好评,但是他只是很自然地做着自己该做的事。也许佐伯也一样。
也许自己当初的选择真的没错:和他在一起,真的能去往自己从未想象过的高度。
“御堂先生,今天看起来格外高兴呢。”提前到岗整理资料的藤田无意插了一嘴。
“啊,是吗。”御堂这才注意到自己无意识上扬的嘴角,尽力收住表情,却又不自然了几分。
快到中午的时候,佐伯终于回来了。御堂发现自己跟他共处一室工作效率突然降低,索性从位置上腾地站起来,“佐伯,一起去吃午饭吧。”
“哈?和我吗?”
不和你和谁?御堂被突如其来的反问哽住,整间办公室的目光似乎都齐刷刷看向他。…已经开始了,没有停下的道理。“我是说,到午饭时间了,佐伯社长,方便的话一起用餐?”
“……不了,我在外面跟客户吃过了。”
御堂仿佛隔着二十米都能听见刚进公司的会计小姐吃吃低笑的声音。——什么都没变,他还是喜欢以给自己难堪为乐。御堂再次深呼吸几下,抑制住各种即将爆发的情绪,道一声“失陪了”,快步走进电梯,把自己锁进封闭的轿厢。
这算什么?酸涩的情绪自心底咕嘟咕嘟地涌出,御堂眉头紧缩,想要把所有情绪理出一个清晰的线来,情绪却更是纠结在一处,难以分辨。
已经是恋人了……吗?怎么看这种相处模式都跟之前没什么两样吧。御堂细细回味起昨夜发生的一切。突然由温和变得暴戾的对方、沉溺在温柔的吻与性爱中不知如何是好的自己,唯独那句“我喜欢你”始终缺席。
他之前干过的那些伤害自己的事怎么可能一笔勾销,御堂的理智也让他做不出走到佐伯面前质问关于他一年前的告白的事。一年间他们始终摸不清对方的底细。万一这只是一场意外……
还是跟他保持一些距离为妙吧。御堂叹口气,忍住满心的落寞,强行给纷乱的思绪按上终止键。
午饭过后,御堂回到办公室,佐伯依然面对冷光的屏幕,手下不时传来键盘的哒哒声。御堂面无表情地在位置上坐定。
“御堂,过来一下,想要跟你商讨下新项目的问题。”
“问题吗?…好的,我马上过来。”御堂半信半疑地跟着佐伯进了一间会议室,刚一踏进去立刻被狠狠抱住。
“佐伯,这里是玻璃墙的会议室……”
“放心,外面是看不到里面的。”
“可是你这是想干什么?!放开!”
佐伯的手愈发猖狂地探入西服内部,在御堂衬衫里来回抚摸。来不及反应,唇间就流出舒服的低吟,佐伯低笑了两声,又稍用力捏了一捏御堂胸前的凸起。
因为太有感觉而羞耻万分的御堂索性停下挣扎,一动不动地,把脸偏向一边。脸上带点愠色,又夹杂着情欲的红潮,此刻的御堂怎么品味也不为过。佐伯坏心眼地放开他,御堂一个趔趄,总算靠在办公桌上站定。
“怎么?就这样乖乖任我处置了?”
“您觉得我还逃得掉吗?”御堂尽量回过去一个狠厉的目光,仿佛这样才能把心中闷气发泄不少。
佐伯被对方的态度一震,随即竟然乖乖地松开了正在御堂身上四处游走的双手,像个做错事又不肯承认的孩子一样,不知道怎么摆放自己双手,干脆径直立在一旁。
“……又不做了?”
“你不是不想?”佐伯不自然地转头望向窗外,那副小心翼翼又尽力忍耐的模样,不由让刚刚还怒火攻心的御堂忍不住发笑。
他也成长了不少嘛。
“倒也不是不想,只是……”
“那我就不客气了。”
只是现在是工作时间啊社长先生!像是被饿狼发现的猎物一样紧紧被捉住的御堂,无奈地看着扑过来的男人杂乱的发。
几个月前绝对想不到。有一天可以这样心平气和地、甚至带了一丝丝爱慕和他相处。
你的心意依然没变吗?佐伯。
御堂不自觉地,看到那丛亚麻色的发就想拿手抚摸上去,却丝毫没有察觉到佐伯的嘴渐渐移向了危险部位。修长的手指不紧不慢地打开了他的皮带扣,舌头移上内裤的布料时,御堂终于忍耐不住了,又羞又气地后退一步,却顶上桌角,撞得生疼。他揉着撞痛的后腰,“现在可是上班期间,你给我分清场合!”
“明明是我为了给被冷落的御堂先生补偿啊。”佐伯抬眼做无辜状,可那眼中赤裸裸的锋利是隐藏不了的,活像是笨拙地收起利齿尖牙的野兽,御堂想。
“那……那,快一点。”御堂脸颊已经涨得通红,仿佛理智也就此远去,刚出口他就意识到这话有多傻。自觉丢脸,御堂抬手挡住大半张脸,僵直在原地,“也不是那个意思……”
佐伯坏笑着脱下他的内裤,“那是什么意思?”
“……想要补偿就专心一点!”
“遵命,御堂部长。”
“别这么喊……呃!”不及御堂多说一句,佐伯迫不及待地把御堂已经勃起的欲望轻轻含住。第二次——御堂迷迷糊糊地想,第二次心意相通的肉体接触。虽然依然觉得恍惚,但是肉体和心灵的同步,还是让他不由自主地发出满足的叹息。
佐伯给了御堂一个情迷的眼神,随即开始吞吐他的欲望。曾经的悲惨过往只留下了两具无比契合的身体,互相参透,互相吸引。御堂不由自主地撕扯着佐伯的发丝,把自己的分身向更温暖的深处送去,佐伯也配合地用舌刺激着柱体,手忙不迭地伸向御堂藏在内裤中的阴囊,配合着吞吐的速度大力搓捏。“嗯嗯……!佐伯,痛…!”佐伯情迷之下完全忘记了控制力道,御堂拼命撕扯也无济于事,在即将因为痛与快感而高潮的边缘又发出一声惨叫。
“御堂先生!您没事吧?”是藤田的声音。两个人齐齐愣住,佐伯吐出御堂的分身,气定神闲地伸出手,飞快反锁上了门。
“没事,御堂只是不小心撞到桌角了,看起来还挺痛的。”佐伯对门外的藤田大声回答道。
“啊,对……,不小心撞到了。”
“没事就好,御堂先生要小心呀!”
“好……”御堂刚心不在焉地应和一下,一转头看向玻璃墙外,才发现藤田的身影已然在门口,带着一脸担忧的神情向他们所在的方向张望。御堂惊吓之下迅速打理好衣服系好领带,但是藤田始终是向内张望,没做出什么别的更多举动来。
“我说过了,这个墙是特殊结构的。里面可以清晰地看到外面,可是藤田只能看到我们两个模糊的影子哦。”佐伯小声在御堂耳边说道,那低语喷出的一阵阵热气让御堂浑身震颤了一下。
“……这果然是你的恶趣味吧!?”
“要不然呢?”一向脸皮厚如钢铁的佐伯无所谓地耸肩,随后坏笑着又把手伸向御堂还硬着的下半身,“——所以,御堂先生是想在藤田担忧的目光下淫乱地射出来呢,还是想去我家的大床上做完?”
“……去你家!!”御堂拉过佐伯的手腕,气势汹汹地拧开门锁,脸上还飞着红潮,拉着他径直向前走去。
“御堂先生,工——作——时——间——呢。”佐伯在藤田惊讶的注视之下,还不忘压低声音戏弄御堂。御堂没有答话。一是不想理会这个坏心眼的男人,二是他害怕他一分心,临界点上的欲望就这么喷薄而出。
不要问,藤田,不要问!御堂紧紧咬住牙关克制住欲望,可不巧背后的藤田却十分不识趣,“御堂先生,佐伯先生,你们这是!”
“追加会议!”御堂一扫平日的温文尔雅,粗暴地应了一声,在藤田摸不着头脑的滑稽模样的注视下,拉着满脸笑意的佐伯社长风一般消失在电梯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