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飘散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水果甜香。
回过神的时候,眼前依稀是熟悉的景致:大片大片绿得发亮的梧桐叶遮蔽了整条道路,阳光从树叶的罅隙里闪进来,在地上烙印出碎金似的光斑。四周空无一人,卫兵般整齐排列着的棕黑的树干延伸着,一直排到视野的尽头。
花了点时间才想起来,这条通往运动场地的林荫道,是大学时代的“自己”经常走过的地方。
夏日里郁郁葱葱的梧桐树,是那段模糊失色的时光给克哉留下的为数不多的鲜明印象,甚至连这闷热而粘腻的空气质感,也与印象中的别无二致。
从道路的那一边,隐隐约约传来人声的呼喊和叫好。循着声音走过去,步下阶梯。连成一片,豪迈地在眼前铺展开来的碧绿场地,并不是克哉记忆中的排球练习场,而是……
——网球场?
看着眼前的陌生场地,克哉突然意识到,这个地方绝不是自己的大学,至少并不完全是。他的母校绝对没有这么大的财力来支撑这种质量的场地,而网球也从来不是学校的强项。
耳边传来球拍和网球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汽水的玻璃弹珠突兀地落进瓶颈里。环顾四周,比赛似乎正进行得热火朝天,观众们三三两两地围拢在场边,为选手们加油。
无意间,从人群的间隙里捕捉到的模糊身影,使克哉的心猛得一跳。
双腿仿佛不受控制,自顾自地带着他走向那里。心中怀有着的那份朦胧的渴望,在隔着细细的,漆成绿色的铁丝网看清场上的人的一瞬间,突然明晰了起来。
那是御堂。
专注而机敏的神情,飞扬的紫色发丝,高挑匀称的身型随着流畅的动作舒展、变形。
运动鞋和塑胶地面刺耳的摩擦着,角度刁钻的扣球被他堪堪挑起,几乎无声地落在球网对面。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他都是自己所熟知的御堂孝典。只是那副年轻了许多,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面容,透出这个年龄特有的锋利锐气。
得分表又被翻过一面,而克哉却无心关注其上的数字。他现在就想冲进场内,即使打断比赛也在所不惜。
正在这时,终场的哨声响起。裁判员的声音、周围人的呐喊声遥远而模糊,仿佛隔着厚重的水幕透过来,在空气里荡漾出波纹。
结束了比赛,御堂坐回场边,拧开矿泉水仰头灌下,晶莹的水珠沿着下颌的曲线流到脖颈里。
克哉绕过去,穿过场地,走到他的面前。
“真是精彩的比赛。”
闻言,对方放下手中的水瓶,看向克哉的眼神里带着不加掩饰的诧异。
“佐伯?你怎么在这里?”偏高的声线还未像后来那样润泽雅致,但在克哉听来已经足够悦耳。
原来,“我们”彼此认识。克哉想,这样就没什么好顾虑的了。
“当然是为了见你。”凝视着眼前的男人,克哉脸上浮起笑容,从旁边的收纳箱里拿出一条毛巾递给御堂。
年轻的御堂仰起头看着克哉。他露出困惑的神情,静静地回望过来,剔透的眼瞳里染着璀璨的阳光。克哉更为柔和地朝他微笑,御堂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有些恍惚。
——不仅想牢牢掌握你的将来,甚至连你未曾谋面的过去,都想一并染指。正是这份贪欲,将我带到了这段虚妄的时光,带到你的面前。
也许是注意到自己盯得太久了,又或者突然感觉到了什么,御堂撇开视线,掩饰般地转开头。他伸手接过雪白的毛巾,不经意间,指尖轻轻划过克哉的手指。
“谢谢。”他小声地道谢,擦拭脑后汗湿的发丝。
大学时代的御堂是什么样子的?曾经向御堂的同学问过这样的问题。已经忘了醉醺醺地做答的人是谁,但答案却牢牢记在克哉的脑海里。
“明明和他并肩而行,但不知不觉就被抛在了身后,只能看着他头也不回地越走越远。”
正是这种特质,铸就了那个孤高傲慢,却耀眼得令人移不开视线的御堂孝典。
克哉灼热的目光连一秒都未曾离开过眼前的年轻人,将他的一举一动都深深刻印到记忆里:擦拭汗水,平复喘息,将球拍放回球包拉上拉链,弯腰系紧鞋带。
光是这样看着他,克哉内心就难以自制地泛起愉悦,先前不知名的烦躁和困惑,早已消失不见。
——安抚我的不安,滋润我干渴,只有这个人能做到;能拘束我,牵制我,为我戴上缰绳的,也只有他。
“御堂,一起回去吧。”
静静地等他做完一切,克哉出声唤他。
“啊。”
将毛巾扔回后勤箱里,御堂站起身,却不稳地踉跄了一下,克哉伸手揽住他的肩膀。
“怎么了?”
“……没事。”虽然这么说着,御堂皱着眉头,绷紧嘴角的表情,怎么看都不像没事。克哉瞥了一眼发现,御堂的左脚只是堪堪点在地面上,完全没有用力。也许是在比赛的时候拧到了。逞强撑到现在,也确实有这个人的风格。
“去医务室吧。”
“没有那个必要。”
完全无视御堂干脆的回绝,维持扶住御堂的姿势,克哉微微下弯腰,侧过头。
“手,请放上来,或者说你更想我抱你过去?”
被一番抢白而说不出话推辞的御堂,无可奈何地伸手环住克哉的肩颈。克哉圈住御堂的腰,承担了他身体的一部分重量。
架住御堂的身体,肩膀感受到熟悉的温度。不过,从颈边传来的不是闻惯的香水味,而是沐浴露洁净清淡的香气——经过汗水的熏蒸,几乎变得浓郁逼人。
御堂别着脸,从克哉的角度望过去,只能看到他脖颈伸展出的漂亮线条。
一路上的景色也是参差交错的。他们有时候路过陌生又浪漫的仿古建筑和朱红的神门,眺望到远处隐约可见的钟塔;有时候又看到克哉记忆中平淡无奇,有些陈旧的教学楼。
即使为了照顾御堂而故意走得很慢,但到校医院的路近仍旧近得让人感到可惜。
低矮的一层平房出现在克哉眼前,依旧毫不起眼,肆意生长的绿植爬满了房屋的砖瓦。
推开木质的大门,里面空无一人。没有风,大扇的玻璃窗敞开着,框住了油画般浓厚的夏日风景。阳光越过低矮窗沿的阻隔,洒在洁白的床铺上,在不知名的角落,有夏蝉在鸣叫。
让御堂坐在靠窗的床上,从药柜里轻车熟路地翻找出止痛喷雾,克哉示意般朝着御堂晃了晃手中的瓶子:“坐好,我帮你上药。”
完全无视了御堂的阻止,克哉蹲下来,替御堂脱掉鞋袜,将药剂喷洒在他的脚踝上,药雾弥散出苦涩的气味。
光裸的腿部肤色比克哉印象中的要深些,在与裤管的交界处留着浅浅的晒痕。
克哉的视线一路游走上去。
空气里飘浮着微小的颗粒,折射着碎金似的光芒。年轻的御堂有些无奈地抿着嘴,微垂的目光正透过这样的空气落在克哉身上。他双手撑住床沿,纯白的运动衫下摆稍稍向上翻卷,露出结实平坦的小腹,随着呼吸起伏着。
在御堂身后,是大片大片葱郁的绿色。
心里有什么东西滚烫地流过。克哉站起身,膝盖压上床铺,将御堂锁在双臂之间,突兀地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你要做什么?”
御堂诧异地看着他,撑住床沿的手指一瞬间攥紧了床单。
看出御堂想要退却的意图,克哉扳住他的肩膀,把脸凑过去,嘴唇贴在他唇边低语。
“做早就想做的事。”
就这么被吻住的御堂僵直了身体,连呼吸都一并屏止。大脑一片空白,意识里只剩下嘈杂的蝉鸣,随着心脏的每一次泵血,逐渐放大、拉长,变得与此时此刻一样永无止境。
但事实上,还没来得及深入,这个吻便宣告了结束。御堂很快将克哉一把推开,双唇分离时,发出暧昧而意犹未尽的尾音。
看到御堂带着难以置信的神情瞪视着自己,克哉轻轻地笑起来。
“你疯了吗?”打开克哉的手臂,御堂有些紧张的瞟向克哉身后:“被人看到怎么办?”
“那就让他们看。”循着他的视线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虚掩的门扉,克哉轻描淡写地回答。
“你……”被克哉满不在乎的口气激怒,御堂白皙的脸上泛起恼怒的红晕,几乎是在低声咆哮,“也许你无所谓,但我可不愿意背上这种荒唐的污点!”
御堂勉强用手肘撑起上身,免得真的被整个按倒在床铺上,也许是因为牵动了伤处,御堂的身体凝滞了。
注意到这一点,克哉放轻了动作。
“还在痛吗?”
御堂没有回话,克哉听到轻微的吸气声,并且收到了他恶狠狠的责备眼神——你以为是怪谁啊!
叹了口气,干脆利落地放开对方,克哉沉默着坐回床边,揉了揉自己被抵得生疼的肩膀,但眼睛却没有从御堂身上移开。
身上的压力骤然一轻,御堂稍稍松懈了防备,直起身。
克哉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眼神里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这反而让御堂再次不自在起来,神经质地整了整自己的衬衫领口,和他日后的习惯动作完全一致。
“对你来说,地位啊名誉啊这些东西,就真的那么重要?”
“……!”
整理的动作停下了,紫眸微微睁大。
面对这出乎意料的问句,一时之间,御堂竟然不知道该怎样做答。翕动嘴唇吐出“没错”两个字自然十分简单,但是在那双锐利眼眸的注视之下,无论如何都无法轻易地说出口。
沉默了一会,御堂将视线投向空白一片的床单。
“……我不知道。”
从小被告诉要成为出类拔萃的人物,自己也一直以成功的父亲为目标努力着:成绩出色、进入名校,理所应当地优秀着,并且应该在未来通过司法考试,成为一名受人尊敬的检察官。
要说有多么热爱眼前的一切也谈不上,终其缘由,说不定只是害怕自己变得泯然众人而已。
脸颊上传来温热的触感,御堂讶异地抬起头,正好对上金发男人冰蓝的双眸。
那双眼睛里,正充盈着令他惊讶的深情。
“对我来说,无论怎样的你,”指尖温柔地描摹着对方眉弓的形状,克哉将饱含着柔情的话语递送到他耳边,“都是我值得为之付出一切的出色男人。”
“佐伯……”
怔怔地看着克哉的御堂,突然弯起唇角。他笑起来的神情也与更年长的他如出一辙。
“听起来,像是你在对我告白?”语气里透着揶揄的色彩,虽然笑容里还残留着尚未消退的紧张,但御堂的双肩明显放松了下来,整个人也不再紧绷。
“你接受吗?”拉过御堂的手,克哉一个指节一个指节地啄吻,像是在许下什么郑重的誓言。
御堂没有接话,他抬起另一只手,有些犹豫地抚上克哉的脸颊。
“可恶的家伙,”自言自语般地喃喃着,御堂捻了捻克哉鬓边的发丝,“明明自己才是那个耀眼得不行的人……”
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他探出身体,凑到克哉的耳边:“跟不上我的话,就扔下你。”
“啊,一定。”
——走在你身侧的人,只能是我佐伯克哉。
御堂向来喜欢接吻,吻技也称得上是精纯。但克哉面前的这位小自己好几岁的年轻人,可以说是毫无技巧可言。与之相对的,是对御堂了若指掌的克哉——该触碰什么地方,做到什么程度他会有什么反应……克哉全部都知道。
克哉和御堂交换过无数个或深或浅的吻:温存的、欲求的,有时甚至是狂热的。但却没有一个吻像现在这样,令克哉品尝到青涩和未成熟的气息。
仅此一次的机会,自然不能轻易错过。
他像是在温柔而耐心地含弄一块薄冰,等着它升温、融成香醇醉人的酒液,而御堂那生疏的回应就是点缀其中的青梅。
很快,缺乏经验的年轻人便紊乱了呼吸,不得不紧紧攀住对方的肩胛来维持平衡。
——这不公平。克哉想。
与此同时,他更加激烈、煽情地吻对方,细致地舔过御堂口腔敏感的黏膜,纠缠他的舌尖,游刃有余地撩拨着御堂。
——因此令人愉悦。
呼出热气,舌间在空中缠绕出淫靡的银丝,吻结束了。手指掠过御堂柔软的唇瓣,替他抹去唇边的水渍,而对方只是有些呆然地望着克哉。
还沉浸在接吻余韵里青年几乎毫无防备,于是克哉低头咬上御堂的脖颈,耳边传来对方吃痛的吸气声。
“嘶……给我等等……!”
“不行。”啃咬着御堂的锁骨,克哉有些无赖地回答:“一个吻没法满足我。”
一只手撩起御堂的运动衫,探入他光洁的前胸。指尖划过的同时,御堂那被汗水浸染过的微凉肌肤便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腾起热度。
御堂的身体僵住了。
“一个吻而已………”趁御堂分神的空档,克哉叹息着,将手潜进御堂运动裤短短的裤管揉捏:“你就变成这样子了。”
“唔……”细碎的喘息不受控制地逸出,将御堂正要出口的反驳硬生生截住,他闭紧了嘴忍耐,手指揉皱了克哉的衬衫。
捏住衣服前摆,索性将它一口气拉上去,克哉用指腹摩挲青年紧抿的唇线:“好好地咬住它,除非你想让别人听到你的声音。”
御堂的眼里透出挣扎的神色,随后,他不发一语地、张口咬住了递到唇边的布料。
看着御堂的动作,克哉露出嘉奖的笑容。
“乖孩子。”
有了对方的默许,接下来的一切就更顺理成章了。
…………
再度睁开双眼的时候,脸颊上传来指腹柔软细腻的触感,意外地令人舒适。
“在做什么美梦?”凉丝丝的指尖滑动着,轻抚着克哉的眉弓。
“嗯,”握住抚摸自己脸颊的手指,克哉在对方分明的指节烙下一吻,“梦到你了。”
“哦?”
男人挑着眉,狐疑地看过来,脸上却浮起一层可疑的薄红。
故意不去回答,克哉朝着对方露出笑容。
“对了,改天一起去打网球吧。”
END
‘’并且应该在未来通过司法考试,成为一名受人尊敬的检察官‘’
突然串戏,然后和佐伯律师在法庭上互相拍桌